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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卿本佳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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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是那副面孔,還是那身打扮,卻再也不是先前那美貌叫人驚艷的弱質女子。

段須眉道:“你武功不錯,至少不該在我擒拿你之時毫無還手之力。”

賀修筠道:“我不敢出手。我若出手,謝郁一眼便可拆穿我身份。”

“你假扮賀修筠,又不敢叫謝郁看穿,為何?”

“因為你不讓。”

段須眉微瞇了眼,想象謝郁先前各色表情,頗為愉悅笑了笑:“我確實不願。‘賀修筠’能令謝郁毫無還手之力,你卻不能。”

賀修筠沈默片刻:“其時我若自承身份,想必已死在你手中。”他那個時候為讓謝郁離開前去救人,未嘗沒有直言身份的考量,電光火石之間卻又想到身邊之人若失了“賀修筠”這掣肘謝郁的利器必要暴怒,而他武功縱然不錯,但能對付得了深不可測的段須眉?

段須眉出手便是殺招,他不敢拿自己性命冒險。

段須眉冷哼一聲:“算你識相。”

賀修筠還要說話,段須眉忽然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賀修筠從善如流,不但閉了口,還整頓神情,頃刻間又換回先前那沈靜溫婉的模樣。

段須眉一手拉著賀修筠,猛地向後平移數丈。下刻賀修筠適才所站之處轟地一聲巨響,那爆炸聲勢逼得兩人又連退數步。

竟是火藥。

賀修筠瞳孔微縮。

他吃驚的是,那火藥來得好沒聲息,竟連段須眉閃避間也有些措手不及。

身邊風聲閃過,段須眉已與來人鬥至一處。

兩人以快打快,轉瞬已交手數十招。來人似十分了解段須眉手段,全不給他近身的機會,手中一根長鞭舞得密不透風,牢牢護住己身周遭一尺之地。

賀修筠在旁觀戰,心下若有所悟。破解段須眉的一擊必殺,竟可用如此簡單的法子……不!

段須眉忽然停住所有動作,硬生生受了來人一鞭,在那長鞭落實的同時閃電般伸手,奪過。另一只手不知何時金釵在手,已抵來人眉心。

賀修筠這才看清來人相貌。

竟是個年輕女子,與己一般年歲,穿一身鵝黃衫子,眉目十分明艷,此刻被人制住要害,卻是笑吟吟半分不在意模樣:“你這冤家,我替你殺了你仇人的心上人,好叫他傷心難過,你怎的阻止我?莫非瞧人家姑娘生得美麗,你也看上了?”

段須眉淡淡道:“我殺誰不勞你費心,你再敢出手,我就剁了你的手。”

黃衫女子聞言冷笑一聲:“關山月好大的口氣,只怕我的手不是你想剁便能剁得了。”她被段須眉制住眉心,後背抵他前身,說話間忽然整個人向後傾去,直直砸向他懷中,右手輕飄飄穿過腰身向他腹部拂去。

段須眉松手,疾退。

那女子右手腕幾在同時射出一枚袖箭,迅捷無倫透過段須眉方才位置釘在地上,周圍三尺內雜草頃刻化作一片焦黑。

賀修筠微微色變,吸一口氣道:“煜華。”

黃衫女子頓得一頓,轉向她笑道:“賀姑娘,還未謝你先前替我解圍的恩情。”

這黃衫女子便是段須眉口中的煜華,自然也就是之前冒充東方家家丁,與段須眉、賀修筠都有過一番糾葛之人。

賀修筠苦笑道:“煜華姑娘道謝的方式當真與眾不同,叫人心驚。”心裏卻想到,兩人初見他一個大男人冒充女子,煜華一個大姑娘卻冒充男人,倒也十分有緣。

煜華抿嘴笑道:“段須眉陰狠毒辣,你這樣柔弱的姑娘落在他手中只怕生不如死,我見不得美人受苦,自然要幫你解脫。”

段須眉看著她猶如看死人:“你再敢玩弄你那些跳蚤玩意兒,我這就幫你解脫。”

“我這是送些回禮給你。”煜華冷笑道,“你應承事成之後替我殺掉東方家一幹人等,非但臨到頭食言,還擅自暴露我姓名。我適才若敢露面,豈不被他們捅成個馬蜂窩?”

段須眉道:“你可將繞青絲解藥留下了?”

“自然沒有。”煜華輕哼一聲,“我為何要聽你的話?讓他們都死絕了那才最好。”

“你當然留下了。”段須眉只當她說的話是在放屁,淡淡道,“衛雪卿應當告誡過你,莫要與我作對。”

賀修筠聽到“衛雪卿”三個字,眉心微微一動。

煜華暗暗咬牙,伸手道:“將藏寶圖給我。”

段須眉全不理會她動作,只道:“將繞青絲解藥給我。”

“你還要那解藥做……”她話說到一半,看向賀修筠,驀地笑起來,“你要救她?”

段須眉並非否認。

煜華失笑道:“你當真的?那你為何不自己留給她解藥?”

段須眉面無表情道:“忘了。”

賀修筠:“……”

他語氣太理所當然,賀修筠一時竟無言以對。

眼珠轉了轉,煜華笑道:“你我合作一場,別怪我沒提醒你。這女子若身死,你再四處傳揚一番,她為謝郁而來,謝郁棄她而去,屆時謝郁的下場,只怕比尊主許給你的更加如意。你可知她身份?”

段須眉皺了皺眉。姓賀,賀……

他忽然擡起了頭。

果然便聽煜華道:“賀春秋的獨生愛女,天下第一莊少莊主,她的死引來清心小築雷霆一怒,屆時清心小築與登樓翻臉,江湖大亂,不但登樓難保今日威望,謝郁更要直面賀春秋的怒火,其結局不難想象。這難道還不足以報你的大仇?”

他早該想到了。賀修筠與謝郁乃是未婚夫妻,江湖中能夠與謝家聯姻的賀,唯有天下首富賀春秋的賀。

但他更知道眼前這人根本不是賀修筠,那他……

想到一個可能,段須眉心中忽然微微一跳。但他心中所想,面上卻未顯露半分,口中淡淡道:“只怕並非如此。”

煜華目光閃了閃。

“賀春秋之女身亡,江湖大亂可想見。卻並非清心小築與登樓火並,而是‘關雎重出江湖,其令主關山月殺害賀修筠,清心小築與登樓聯手剿殺’,大肆拼殺、亂作一團之時再由衛雪卿坐收漁翁之利。”段須眉冷冷看著她,“煜堂主,我可說到了你心坎上?”

煜華聳了聳肩:“你若不願,只當我沒說。”

賀修筠忍不住道:“他又不傻。”

煜華笑了笑。

她笑得很是美麗,賀修筠卻從中看出幾分輕蔑的味道。不由得心中一動,暗想主使今日之事的明顯便是煜華身後之人,極大可能便是那“衛雪卿”。但他從始至終並未出面,只使了個法子請段須眉來做這件事,煜華的名字雖為段須眉叫破,但他敢斷定煜華即使將解藥如約送去了東方家也並未現身,眾人只怕連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之後衛雪卿一方得寶藏,段須眉與關雎得半個江湖的雷霆怒火。這事連他一個道聽幾句的人也琢磨出味道來,段須眉難道當真是……傻?

段須眉卻不理二人這一番古怪面色,只有些不耐朝煜華伸出手。

煜華眨了眨眼:“沒了。你又沒說尚有人未曾解毒,我大大方方盡數留給了那群怕死之徒。”

段須眉沈下臉,伸出的那只手並未放下,直接朝著煜華衣領抓過去。

驚呼一聲,煜華嚇得連退數步,怒道:“你做什麽?”

段須眉不耐道:“搜身。”

煜華氣得臉都白了:“我可是女子!”

段須眉冷冷看她:“那就自己交出來。”

“我騙你作甚?我真想要她死,有的是一百種方法!”煜華怒極反笑,“人就在你身邊,你自己忘記替人家解毒卻將氣撒到我頭上,真當我好欺負不成?”

段須眉臉色更是難看,但此事正如煜華所說,錯本在他,看向神色驚怒卻並非朝他撒火的賀修筠,一時抿起了唇。

賀修筠並非不氣,也並非不想罵娘,他只是敏感察覺到了段須眉對他態度的微小變化。他敢一百個肯定段須眉之所以擄走他卻忘記解毒這事全因毫不在意他,但他此時極力掩飾卻也瞞不住眼中的一絲懊悔之色。這態度似是從……他得知賀修筠身世才發生的轉變。但他明知他並非賀修筠,這又是為何?又或者讓他在意的並非賀修筠,而是賀修筠所代表的……賀家?

不動聲色掩蓋這番細思,賀修筠垂目淡淡道:“是以我如今必死無疑了?”

“那也不至於。”煜華口風一轉,“我手中雖沒了繞青絲解藥,我家尊主處卻是有的。你中毒不過半日,只要期間不動用內力,尚有六日可活。段須眉,你如真想救她,現在就將藏寶圖交與我,如此我也可告知尊主前往藏寶處會合。”

段須眉似笑非笑盯著她:“你想就此將我撇開?衛雪卿是這樣吩咐你的?”

煜華心念急轉。

那人確實告誡過她,這一路都須得令段須眉同行,她倒並非想撇開他,只是五張藏寶圖皆放在他的手中,他們一方豈非處處都要受他制衡?

賀修筠忽道:“為何兩位都對剩餘的兩張殘圖毫不關心?兩位就這般肯定關雎之人必能勝過登樓將另外兩張圖送過來?”

煜華冷笑一聲,段須眉一臉漠然。

心思急轉,賀修筠片刻間已想得明白,只覺心裏一陣發冷:“根本沒有關雎前往兩家爭奪剩餘兩張藏寶圖之事……那兩張圖原本就在你們手中。”他一邊思慮口中喃喃道,“南宮與千秋門中途回轉之事原就是謊言,他們來了,只是一早便被煜華悄無聲息的攔截在城外,不但奪走了圖,還將人給秘密囚禁起來。你趁機誘騙謝郁調集人手前往南宮與千秋門救人,他們一心以為你手中沒有完整的藏寶圖此物便是廢物,你拿著也沒有用,是以說走就走,並不糾纏。你擺脫了登樓這最大的麻煩,又拿到完整的藏寶圖……好個一石二鳥,聲東擊西。”

段須眉道:“我從未說過剩下的兩張圖在南宮與千秋門中,是謝郁聞關雎之名亂了方寸,怪他自己蠢。”

賀修筠仔細想過,憶起他當時字字誘導,卻確無一字是明指兩張殘圖就在兩家之中。對這人說一不二的性子,由此又加深兩份了解。口中道:“你放出這假消息,縱使騙得謝郁一時,可登樓探子遍布天下,只怕立時就能得到消息,你又能拖得幾時?”

“他不會來。”段須眉漠然道,“兩家中雖沒了藏寶圖,關雎十二生肖前往兩家伏擊之事卻是真的。”

賀修筠啞然半晌:“你對他……口中放言想殺他立時便能殺,內心裏卻忌憚得很。”

良久段須眉輕聲道:“我體會過他的手段,自不敢掉以輕心。”

賀修筠聞言皺眉:“你二人之間究竟有何等仇怨?”他原本是不信那句血海深仇的,然而經歷東方家一場變故,又知關山月與關雎有關,方才更從他自己口中得知他便是關雎現任的令主。關雎從創建直到六年前覆滅,唯一只有過一位統領那便是殺聖池冥。如此想來,段須眉與池冥之間想必關系匪淺,這仇怨倒當真結大了。

段須眉卻並不理會他這問題,只向煜華道:“你願捂著你那兩張圖只管捂嚴實了,我暫不需要。我們此行,是前往大明山。”

這想必是他手中那五張圖透露的信息。煜華咬了咬唇,到底不敢動手明搶。她一身手段雖層出不窮,卻也知道與段須眉頗有差距。之所以還能耍弄一二,全因段須眉並未對她起殺心之故。

心下恨恨想道,等到了尊主的面前,看他還能剩餘幾分威風。

大明山在雍州與戎州交界之處,據此還有大約八百裏的路程,以段須眉與煜華腳程,原本三日應能趕到,現下加上個不能動用內力的賀修筠,立時成了拖累。

賀修筠十分識趣道:“我的馬車此刻還放置在東方家,那馬十分神駿,若能駕它前往,必不會拖延太過。”

煜華聽得有趣,笑道:“世上的誘餌如都像賀小姐這般知情識趣,倒省掉我們許多事。”

賀修筠亦淡淡一笑:“我心急保命罷了。”他望著煜華嬌笑如花,忽道,“煜華姑娘當真殺了東方莊主的兒子?”

不知他何以提到這件事,煜華笑容微斂,還是點了點頭。

“為何?”賀修筠追問道,“我猜測南宮大俠與瞿大俠此刻仍活著,姑娘既未處置他們,又何以殺了那個孩子?他畢竟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

煜華淡淡道:“只因他太多嘴。明明從出生就是個棄子,卻還要為揣著明白裝糊塗的那一家子說盡好話,軟弱令人生厭,能殺一個是一個。”說話間看向段須眉,忽然笑道,“段令主呢?其實你我從未討論過這等小事,你何以猜到那小孩兒身份?又何以要說破?”

段須眉冷冷道:“世上道貌岸然、沽名釣譽之輩何其多,虛偽令人生厭,能惡心一個是一個。”

他沒說怎麽猜到東方玉與那家丁的關系,賀修筠卻知道。那兩個人的相處情形正是他二人親眼所見,其後事發東方玉慌張失措,段須眉隨口猜測卻一語中的。

他只是一直以為段須眉一早就從煜華口中得知了東方玉父子的關系。

這時才知他是臨場發揮。

他之所以再問起那孩子的結局,本來也只是好奇段須眉這樣一個並不多事的人,為何非要當堂道破東方家中私事令人既傷心又難堪。

如此看來他與這煜華能夠合作倒因他們確有共同之處——

此二人行事通通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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